編者按:此文是援藏教師徐國贊同志進京編纂大字典期間,,觸景生情又回憶起西藏,,遂提筆成書,。徐老師癡情援藏事業(yè),實為我們的榜樣,。
進了北京城,,猶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,一切都是那么新鮮,,那么神奇,。讓我感興趣的,不僅是那些看不完的摩天大樓,,那些走不完的胡同四合院,,那些賞不盡的文物古跡,那些聽不盡的名人佚事,,還有一樣可能讓人覺得意外,,那就是一種不起眼的鳥——烏鴉。每天早晨天還不亮,,“哇,,哇”的鴉鳴聲便破窗而入,將依稀睡夢中的我喚醒,。睜開眼,,透過窗玻璃,王府井一帶的天空中,,只只烏鴉在盤旋匯聚,,然后成群結(jié)隊,一起大嗓門合唱著,,直向東北方向飛去,。久違了,烏鴉,,久違了,,烏鴉的“哇哇”聲。于是,,烏鴉常常入夢,,牽出了多少童年往事,也將我送回了援藏歲月,。
20世紀50年代,,家鄉(xiāng)膠東半島禽鳥極多,。每當冬天來臨,大雁,、灰鶴,、白鶴、天鵝,,匆忙從北方趕來,,接替燕子及其他許多熱帶鳥紛紛南遷而騰出的空間,填補著人們的生活寂寞,。人字,,一字,排成長隊,,鋪天蓋地,,鳴聲響徹天宇。每天,,鳥鳴伴著人們?nèi)胨?,又提醒人們早起。晚間,,麥田林地,,溝旁道邊,特別是河邊水濱,,成千上萬,,漫無邊際,挨挨擠擠,,密不見隙。當時,,少年幼稚,,常發(fā)邪想,要是能有一架機關槍,,一梭子出去,,準得掃它個百兒八十的,即使有一顆手榴彈,,也準能炸個十只二十只的,。這不是當年小孩子無知缺乏動物保護意識,實在是它們泛濫成災大不受人們歡迎,。它們一旦光臨,,無論誰家的麥苗都會被一掃而光,那確實是殘酷無情,,雖然也留下了灘灘大便作為補償,,但對于羸弱的小麥來說,卻實在承受不隨不起如此熱烈的親吻,致使許多麥田終將絕產(chǎn),;莊稼人倒了霉,,自然就恨不得將這些殺人不用刀子的劊子手們趕盡殺絕。而對于那些烏鴉,,人們卻不怎么憎恨,,雖然樣子不美,叫聲也不動聽,,卻并不啃食麥苗糟蹋莊稼,。它們只是每天傍晚,大群大群地盤旋在村子上空,,一邊‘哇哇’唱著自鳴得意的歌,,一邊尋找著合適的落腳點。太陽一落,,它們就會在已經(jīng)選好的大樹上或密林中紛紛落腳過夜,。那時,整個林木間都是一片嘈雜,,混亂無序,。人們發(fā)現(xiàn)了這一規(guī)律,便趁機渾水摸魚:下午就爬到樹上,,潛伏在枝葉繁茂的隱蔽處,,只等烏鴉噼哩啪啦哇哇亂叫爭相墜落之時,趁亂打劫,,將一只只的昏頭昏腦的烏鴉伸手捉將過來,,將其脖子一擰,掖到褲腰帶上,,然后第二只第三只……直到憨呆的烏鴉們發(fā)現(xiàn)了密秘,,知道了上當以后,才又爭相亂叫著盲無目標地胡亂逃離而去,。
后來上學了,,學了《烏鴉和狐貍》一文,總會想起這樣的一幕幕,,常常課堂上情不自禁地地竊笑出聲來,,當老師質(zhì)問時,才由衷地贊說課文說得真對,,烏鴉的確愚蠢可笑,,其至繪聲繪色地對全班同學將以前所見述說一番??墒呛髞碛謱W了《烏鴉喝水》,,心里就覺得疑惑了,,說烏鴉聰明,心里總是半信半疑,。但不管烏鴉是愚蠢還是聰明,,反正以后是漸漸見少了,到了60年代就少有它們光顧了,,而到了70年代,,便幾乎絕跡了。常言道,,少者為貴,,曾經(jīng)被人們漠然視之的烏鴉們,到了八九十年代,,倒是越來越被懷念了,。
上天不逆誠人心。1990年,,在西藏,,我終于又見到了這些久違了的烏鴉了。西藏的烏鴉,,個頭極大,,有的頭上還長著一撮紅毛。它們從藍天白云間飛來,,蹲在山坡上,、電線桿上,喊著口號民,,熱情地迎接我們,。那烏黑的羽毛在燦爛的陽光下閃現(xiàn)著珍珠般的光彩,你會分明地感覺到那埋在黑毛里的黑眼睛是那樣的光亮,,那樣的炯炯有神,。后來距援教的日喀則師范的在日喀則武警支隊駐地外,我常??吹绞畮字槐饶鸽u還大的烏鴉在尋覓飯后的殘渣剩菜,悠閑自在,,毫不怕人,,即使你以近前即將踩著它們了,它們也只是像企鵝一樣慵懶地側(cè)側(cè)身子,,不屑地翻翻黑眼,,繼續(xù)踱步尋覓,實在是憨態(tài)可掬,。通常,,它們或信步于廣場,、亭廊;或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流,;或覓食于寺廟,、居民門前;或漫舞于山崗曠野,,或卿卿我我于樹梢草地之間,,神態(tài)自在、悠閑,,一幅紳士派頭,,又酷似威風八面的大將軍。也像它們的北京同族一樣,,每天凌晨早早睡醒,,一邊合唱,一邊從高高的山頭上飛向遠方,;它們比在北京的同族更加落落大方,,從不驚恐,仿佛是步入上流社會的貴族,,與人類共享藍天白云和明媚的陽光,,像希臘女神一樣盡享天地間的自由安詳。
于是我的少年惡作劇之心重又萌動,,找到一名學生,,吩咐他回家給找一截2米長的細鐵絲來。學生問我干什么用,,我告訴他我要釣一只烏鴉飼養(yǎng),。一語出口,學生頓時臉色大變,,目瞪口呆,,大為驚慌,頭搖得像撥郎鼓,,手扇得如觸電,,半天才結(jié)結(jié)巴巴地說:“該拉,門度,!萬萬使不得,!”臘黃的臉上早已大汗淋漓。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表現(xiàn)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,,大惑不解,。聽了學生的解釋,才覺得情如石破天驚,,后悔不迭,。學生說,,烏鴉在西藏那可是神。在藏胞的心中,,萬物有靈,,眾生平等,而烏鴉和老鷹一樣,,是人與神勾通的的使者,,極受人敬畏。它們只要看到天葬場上香煙升起,,就會成群結(jié)隊會同老鷹一道從數(shù)百里之外飛來,,盡情享用人類以虔誠之心將亡者的凡態(tài)俗骨制作成的精美盛宴,然后飛上山巔,,將人的靈魂帶入天界,。烏鴉有如此功德,世世代代享受著人類的熱情款待和無比尊敬,。誰若捕殺烏鴉,,那必定會受到天譴,遭到報應,,下生不得托生為人,。
在西藏,烏鴉的確是奇怪的鳥,,夜間往往住宿在高高的山崖上,,也很喜歡在人類居住區(qū)的老樹上筑巢棲居,與人為鄰,。一次我走過東風林卡時,,但見高高的樹頂上騰起一片烏云,直沖藍天,。走到樹下仰望,,看見交錯的枝椏間筑有許多巢,數(shù)也數(shù)不清,。說起烏鴉筑巢,,人們說別看它們外表不美,可是筑巢十分講究,,巢分7層,,每層使用不同的材料,越往里邊越精細,,最內(nèi)一層在柔軟細草和羽毛上面嵌著碎玻璃、瓷器片等發(fā)亮閃光的材料,。
烏鴉的智商頗高,,極能適應環(huán)境,,嗅覺特別敏銳,對尸體和血有著本能的感應,。每當牧場上宰殺牲畜時,,烏鴉能從百里外尋覓而來,天葬場招徠禿鷲時,,成群的烏鴉也一起飛來,。藏族民歌里就有“兇惡的黑嘴烏鴉猛地撲來,以為是尸體要啄我的眼睛”的歌詞,。
高原民族對周圍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的密切關注,,以及對身邊生命的無限關愛,令人欽敬,,他們眾生平等的觀念讓人心悅誠服,, 他們以篤信寬大為懷,善待一切生命,。在世界各地,,其貌不揚,叫聲不美的烏鴉,,并不令人喜愛,,更有甚者,許多民族都視其為不祥之鳥,,可是高原藏胞能對其一視同仁,,給予關切,讓它們在一個沒有壓抑的環(huán)境中,,自由,、快樂地生活。善待一切生命,,就是善待人類自己,,珍惜其他動物,自己也將永享快樂,。這就是藏民族頗具特色的自然觀,、生態(tài)觀,這是符合辯證唯物主義的,。這是形成西藏高原世界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最好的文化根源吧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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