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,、茶卡村

    去年,，一位同事和我談起家鄉(xiāng)的風俗，說到墨竹工卡縣茶卡村的豬肉禁忌,。他的一位女親戚有事到拉薩來后,，依然堅持村莊的禁忌，對豬肉是一點不沾,。這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,。

    在同事的引薦下，我來到茶卡村,。這是一條非常偏僻的山溝,。這里比拉薩冷，所以春耕也晚一些,。五月中旬,，正是農(nóng)忙快收尾的時候。村民們相信每一塊田都有一個地祗守護,，耕地之先,，總要在田的中央立一塊兩塊石頭，在其邊上燃起桑,，在桑煙中耕地或休息,。

    穿過一塊又一塊繁忙的田野，向山上走了約一個小時,，我來到曲康朗巴家,，住了下來,。村里人戶分散在山坡溝里，一戶一戶往山上排去,。曲康朗巴家是最上面那戶,。從這里往山上望去，中間沒遮攔,，半山腰上,，小小的茶卡寺分外顯目。全家十多口人,，實際是兄弟倆支持著的,。哥哥次央是茶卡寺宗教場所的負責人；據(jù)縣民宗局的登記,，他也是這個止貢噶舉寺唯一的僧人,。古朵是弟弟。

    隨后幾天的田野工作中,，我很快發(fā)現(xiàn),，全村三十多戶人中，曲康朗巴家是保持禁忌最嚴格的家庭,。不僅小孩不吃豬肉,，女子嫁到外地吃豬肉的村，還是堅持禁忌,。上面我同事的那位親戚,，就是從這家嫁出去的。

    二,、茶卡寺與豬肉禁忌

    古朵是這里與我談話最多的人。他特意用了一個上午帶我參觀茶卡寺,。從他家到茶卡寺,，又是一個小時的路程。茶卡寺周圍是大片大片的廢墟,，不用說,，這是“文革”的遺存?？斓讲杩ㄋ轮鞯顣r,，他指著路邊一處斷垣殘壁，告訴我說這就是他家以前的房子,，有大大的院子,，二層樓的住房。

    原來的茶卡寺大殿是二層,，側(cè)殿二柱二層,，主供強巴（未來）佛?，F(xiàn)在總共只有一層四柱的小殿，幾年前才重建的,。殿中主供茶卡寺的保護神金剛亥母善相身及其憤怒身措瑪,。左側(cè)是一尊小強巴佛。殿中西側(cè)的供桌上,，有個小玻璃龕,。里面有三尊用酥油和糌粑捏成的朵瑪。這是次央自己做的,，約兩三年換一次,。最左邊的是保護神“平”的，最右邊的是阿布其的,，中間是金剛亥母與措瑪,，頭上有個突出的豬頭形象。

    從前寺中的豬肉禁忌,，就緣于這個保護神,。藏區(qū)的保護神大致有三類，第一類是曲迥,，第二類是松瑪,，第三類是玉拉。古朵說,，多吉帕母就屬第二類,。它負責保護人們，人們當然不能吃它的肉,。

    古朵說,，如果出生地是茶卡寺村的，就不能吃豬肉,，吃的話不好,。我問，假如村中有位婦女懷孕后,，身體不好,，到縣里住醫(yī)院，在那里生了小孩,。小孩后來又回到村子,，他（她）可不可以吃豬肉呢？他想了想,，說有兩層意思,，第一是可以吃，第二,，假如他（她）到寺里拜了多吉帕母,，求它保護,，那就不能吃。別村吃豬肉的女子嫁到村中后,，也不能吃,，嫁出去的女子，她的子女是可以吃的,。別村有別村的松瑪,，多吉帕母管不到那里。它僅僅是茶卡寺的保護神,，只負責本寺本村,。

    三、變遷中的村莊

    我去的時候,，隨身帶了本《墨竹工卡縣歷史文化志》（藏文）,。根據(jù)書上的記載，茶卡寺建于公元989年,，創(chuàng)建人是努卻乃·勛奴堅贊,，民主改革前屬止貢拉章管轄。曲康朗巴家里的人們對這本書出奇地感興趣,。一個又一個,，一次又一次前來問我借閱。古朵說,，老一代人了解茶卡寺,，可他們?nèi)ナ赖迷纾S多都沒有流傳下來,。我可以看出,，他們是第一次從書上知道寺廟的創(chuàng)建人和創(chuàng)建時間的。次央還認真地把有關的內(nèi)容抄在隨身的本子上,。

    這本書上記載了縣里大大小小的寺院,、尼姑庵，以及包括茶卡這樣小的地名都有,；他們愛不釋手地一頁一頁翻讀、確證,。他們對于鄉(xiāng)土的熱愛,，深深地感染了我。這時我知道,，這本書應當屬于這里,。 

    古朵問我，有沒有關于其它縣的書,；他還問我,，我家鄉(xiāng)的生活是什么樣子,，茶葉是怎么做出來的，是不是每家都有二三輛汽車,，等等,。

    家里有兩個小孩在鄉(xiāng)里上小學；數(shù)學是他們最頭疼的,，古朵希望我給他們補習功課,。我答應了?？吹贸?，他們希望學好這門功課，當我講課時也就從客人變成了老師,，而他們對老師是非常尊重的,。

    有部收音機，不知壞了多長時間,。他們拿出來,，急切地希望我修好它，想聽聽藏語廣播,。我實在無法弄好,，就拿出我那小收音機，差不多一家人就圍在我身邊,。不知什么原因,，西藏人民廣播電臺的節(jié)目怎么也收不到，大家都十分的惋惜,。 

    我強烈地感受到,，在這個沒有電只能點油燈、非常偏僻的角落里,，多么需要新知識,！

    七十年代初，人民公社化開始,，茶卡村成立生產(chǎn)隊,。村中有兩戶人開始養(yǎng)豬，還有人養(yǎng)雞,。雞和豬都是從來沒有養(yǎng)過的,。沒有兩年，村中放棄了養(yǎng)豬,，原因是夏天時,，豬要到農(nóng)田里去吃農(nóng)作物。不管怎么說，對世代以豬肉為禁忌的寺村來說,，這已是翻天覆地的巨變了,。八十年代土地承包，自主經(jīng)營,，除了上交一小部份國家稅外,，絕大部份糧食自己支配。村民們生活一天天好起來了,。 

    隨著經(jīng)濟的發(fā)展,，村民生活的提高，區(qū)域間交往增多,，了解現(xiàn)代科學知識也多了,。在從傳統(tǒng)寺廟到現(xiàn)代村莊的轉(zhuǎn)變過程中，年青的一代人開始放棄了祖父輩們堅持的禁忌,，開始吃豬肉了,，而年紀在四五十歲以上的人，大多還是不吃的,。我粗略估算了一下,，260多村民中，堅持不吃的還有100人左右,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還很難說,，村民們強烈的求知欲望，與大多數(shù)人放棄豬肉禁忌這兩者之間有什么關系,；但有一點很明顯,，那就是他們大多不讀經(jīng)書，而更多地追求現(xiàn)代新科學知識,，他們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更多一些,。在這個過程中，年輕人表現(xiàn)得極其突出,。古朵家的小女兒才十七歲,，只上過小學二年級，家里需要勞動力,，就讓她輟學了,。繁重的田間勞動并沒有泯滅她對外面世界的向往；她是家里最喜歡去鄉(xiāng)里看電視的人,。她告訴我說,，每周要去三四次，大多是在傍晚去,，深夜回來。村子里有十多個跟她一樣的青年人。她（他）們看什么呢,？什么都有,。鄉(xiāng)里有兩臺電視機，一在鄉(xiāng)政府,，一在學校,。放什么看什么。 

    我非常想跟她（他）們一起去看一次,，可惜,，這是農(nóng)忙時節(jié)，傍晚時人們勞動回來,，累得不想動了,；吃了晚飯，已是八九點鐘,，這時再去,，花一兩個小時到鄉(xiāng)里，看不了一兩個小時就得往回趕,，即便這樣,，也是凌晨兩點左右了。第二天還要干活,。我放棄了,。 

    農(nóng)閑時候，有空余的人們（多是青年人）開始外出打工或干別的掙錢,，去拉薩或是縣里,；而學習成績好的村民子弟，則從鄉(xiāng)里升到縣中學讀書,。這些年來,，與外界的接觸空前增多。豬肉禁忌已經(jīng)很難通過舊有的方式保持下去,，一幅幅新的生活方式的圖片就這樣展現(xiàn)開來,。茶卡村再也不是傳統(tǒng)的寺廟，而開始向現(xiàn)代村莊飛速地變遷,。

    我在茶卡村呆了六天,，感受到農(nóng)村生動的畫面。在我離開的時候,，沒有忘記把書留給鄉(xiāng)親們,。